西雅图日记(3):爱国莫若爱人
其实我们一直都是行走在历史当中的,哪怕只是个小人物,历史也在以它不可思议又不可捉摸的力量塑造着我们。我们眼下正在经历的,应该也将是一件载入史册的事件。
那么许多年后,当我们来回忆时,扪心自问,我们在历史中是什么角色?是一抹尽力点亮别人的微光,还是躲在键盘后的舆论战炮灰?
净源日记0320-0323
3月20号 周五
今天早起看到好多微信,有伤害,但更多的是爱。只是,在那么多的爱里头一点点的伤害,就好像是最爱的白裙沾上了一个小墨点,反而特别惹眼。这种感受大概是被我放大了,也可能是又一段时间积累起来的情绪集中爆发了,大哭了一场。不过,只有爱能伤害,也只有爱能治愈。
我能理解两个国家之间的舆论战,能理解国人反美,但不能理解国人反海外华人。我看到很多人在抗议健康的湖北人依然在遭受群体性歧视,但是一转身,我看到甚至有些正在被歧视的人,转过身来又加入了将海外华人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谩骂的队伍。
比起身为被谩骂群体中的一员,我更为这种无明而悲哀。
最近,好多久不联络的人发来问候,每一个问候都代表了一段时光,人生像是一篇长长的作文,被分成了那么多段落,满世界游荡时的无畏,刚进公司时的格子间,在大操场上排练的舞蹈,学生时代的puppy love,甚至过家家玩沙的年代。
⬆️家附近的住宅区散步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起十几年前的几次旅行。
说来有趣,如果不算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那小小的一块属于地理欧洲的苏丹阿赫迈特区,我到欧洲的第一站,是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去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被轰炸过后的中国大使馆。
最近,塞尔维亚这个名词是中国媒体的宠儿。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2007年,当年的使馆大楼彼时属于废弃状态,弹窟还在,黑乎乎的,距离事件发生八年,而立起纪念碑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事件解密,则应该是十年后。
1999年的我,当然是愤怒抗议美国的学生中的一员,事实上那年我高考原本正是想报考北外的,后因老师帮我分析,由于南斯拉夫使馆被炸事件中的几位烈士都来自北外,今年分数线可能会不同寻常,我就退缩了;2007年的我,站在还带着巨大黑洞的建筑前,当然也听到了当地人对事件的一些传言,而那些传言在十年后被解密了;2020年的我,再次听到这件事被人提起时,却正在因为、只是因为,身在美国,而被人辱骂。
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们一直都是行走在历史当中的,哪怕只是个小人物,历史也在以它不可思议又不可捉摸的力量塑造着我们。
我们眼下正在经历的,应该也将是一件载入史册的事件。那么许多年后,当我们来回忆时,扪心自问,我们在历史中是什么角色?是一抹尽力点亮别人的微光,还是躲在键盘后的舆论战炮灰?
塞尔维亚并非我回忆的重点,我今天更多想起的,是奥斯维辛。
2008年,我刚刚到欧洲工作,在波兰,第一次周末出游,我和Lynn一起,从华沙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去克拉科夫,再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去奥斯维辛。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情感从哪里来,我对二战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关注或者伤痕,我高中时候曾不知天高地厚想写一本关于二战的小说,我有时会梦到一些战争的场景……总之,一到波兰,我就一直想着要去奥斯维辛看一看。
关于那个地方,已经有太多的描写了,事实上又没什么好写的,我记得我和Lynn在克拉科夫的街头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在奥斯维辛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除了偶尔讨论解说标识上的一两个单词。
我今天想起奥斯维辛的原因,是因为常常被人与中华民族相提并论的犹太民族,惊人的凝聚力。辉煌有过,灾难有过,几千年的流浪下来,还能有断不了的脉络,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家人。从来没听说过美国犹太人和以色列人会互相责骂。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眼下这般深切而实际的期待世界和平,也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样心痛着渴望全世界华人的团结。
Lynn如今在纽约,我在西雅图,全美疫情最严重的两个区域。
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安好。
⬆️2008年春天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3月21号周六
收到了云在寄来的礼物,是春节期间两个小朋友参加书院活动得到的鼓励,他们跟着我写毛笔字,讲述新年愿景,姐姐的愿望是养小狗,弟弟则是跑更快。
一直很佩服,怎么会有那么认真用心的人儿,给参加活动的孩子们送份礼物,统一订购几支毛笔画具什么的就够了,或者根本不用送什么,孩子们就是涂鸦而已。但是她不,问每个孩子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为着这份心意,我也真的不忍敷衍,让孩子们自己认真挑了最想要的,最近都是书。
不过,收到之后我先悄悄藏起来了,主要是因为想要沐宝看完三体,虽然理解的有些勉强。
这是妈妈的有点自私的小心思。我总是想要和孩子更多互相了解的,不光要了解吃喝拉撒练琴作业,还是想要能够交换彼此心深处的感受。
⬆️小朋友的新年愿景
最近尤其觉得,人与人之间三观的相似,心与心的接近是多么难得。许多人都在说,一场疫情帮助清理了朋友圈,拉黑了好多不是一路的人。我倒没有拉黑谁,其实,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对无辜的人的攻击。其它的言论,哪怕是各种阴谋论的传播,我都能够理解,也不去辩论,因为我相信真相总会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但我发自内心的感激,我最珍视、最亲密的那些朋友,到目前为止,我们不必因为观念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所以对于我们最爱的那些人,我真心希望我们是心灵相通的。最近一年,无论是香港事件还是病毒事件,都听过很多父辈和孩子们在基本观念上背道而驰的故事。我和我的孩子们,很大可能也将面对各种价值观的分裂,但在面临那些讨论之前,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更多的共同的背景——已经不可能是共同的童年经历、教育背景了,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多读些一样共同的书。
这两日天气好,每天下午都出去附近散步或者去公园,时间好像回到刚刚来西雅图的时候,常常会为路边的一花一木、一个秋千或小喷水池之美而激动,后来有些审美疲劳了,踏青要去没有被人刷屏过的荒野,吹风要去耗尽体力才可实现的山巅……可是现在,再一次为了路边盛开的小花、湖面荡漾的水波而感到由衷的欣然。
年年我们有樱花树下的茶席,中秋湖边的雅集,这几年来,也越来越不爱凑那热闹了,有时候觉得吵,有时候觉得形式大过内容。但是这回突然觉得,每一年,还是值得去赴那一场约的,哪怕心不在焉,哪怕形式主义,那也是认真度过每一个春和秋和见证。
⬆️往年樱花树下的茶会
⬆️今天家附近的公园
3月22号 周日
这两天心比较能静下来了,重新铺纸研墨,交完书法课的作业之后,自己来写心经。
没能成行的日本之旅,没能观摩到的东京博物馆里的文征明特展,那就临一遍文征明的心经小楷吧。心,在这一笔一划当中,越来越静了下来。
比起爱国来,更重要的肯定永远是爱人。这是佛经最能给人的平静。
说到人,当我们抱怨在家上班是如何效率低下、在家斗神兽是如何抓狂时,有许多个体,实实在在的已经被时代的灰尘压到不能动弹了。
一位华人家长,前日在学校群里帮她女儿的同学妈妈打个小广告售卖手工艺品。那位养育两个女儿的单亲妈妈恰好我也认识,原本在派克市场与人合伙开个小店卖手工品,疫情一来,工作与生活都停了摆。如果有人感兴趣的话去她的网店看看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物,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还有我们好几个朋友小孩的的画画老师,一个罗马尼亚的“潦倒”艺术家,说潦倒,是因为她根本不以挣钱为目标,从前就坚持一次课最多三个学生,收费也不高。最近由于住得远和疫情,没了学生,她的儿子女儿也没了工作,生活一下子变得都将要无着落了。也是从前的学生家长张罗着帮她开通了网课,重新招生。
对我自己而言,在家斗神兽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周了,虽然成天忙忙碌碌却什么事也做不成,要写文章就得熬大夜,但平心而论,已经无可抱怨了。比起很多人来,我们身体尚健康,能够在家看孩子,至少短期内没有生活的压力,已经值得感恩。
甚至,这一场疫情,不得不慢下来的节奏,眼见着完不成的计划,反而将我曾经的时间焦虑减轻了许多。既然生命都不受控制,又有什么是必须赶着时间完成的呢?
3月23号 周一
这几天有好些朋友为我担忧,担心病毒更担心我们的人身财产安全状况。因为网上的言论沸沸扬扬,大家也将信将疑,纷纷向我求证。
特别感谢朋友们的关心爱护,也请大家放心,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和正在经历的西雅图,依然是一片安宁。
今天下午从五点开始,华盛顿州也宣布了“封城”,不过,所谓的封城,我们已经自我实行三周了,只是不聚会,不要进行不必要的活动而已,并不是完全禁足在家的,餐厅仍可外卖,超市依然营业,买菜、看医生之一类的活动都仍可继续进行,也可以出门散步、锻炼,只是人与人之间距离要保持在6英尺(1.83米)以上——事实上,最近几次出去散步,已经只遇到很少的人了,公园人多一点,但人与人之间远远超过2米,只是儿童游乐设施都已经关闭了。
烦恼不是没有,斗神兽算是其中最头大的事。今天是小朋友的学校第一天网课的日子。从上周末起,就有家长在群里呼吁大家多给学监写信了,因为由于平权Equity的原因,这网课也随时有可能会被取消。不过今天的网课一开始,跟大家想象的很不一样,基本是小孩子们的聊天大会,有的家长一边上班还要一边给孩子们提供聊天的技术支持。
我对网课的态度属于可有可无,到目前为止,两只小神兽其实在家过的还不错,每天自己做点数学读点书,弹会儿钢琴打打球,日子也就过去了,不太需要我嘶吼,因为他们要用一天里完成的功课,换取睡前半个小时的游戏时间。只要他俩不吵架,我就岁月静好。
今天用孩子们网课的时间,做了一锅糯米烧卖,纯粹是因为喜欢那花朵一样绽放的形状。孩子们颇打了几个高分,一顿吃光。
华大的樱花已经开了,但今年不鼓励大家去看樱花,有人用无人机拍了樱花的照片来;从网上看到,武大的樱花也开了,同样,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照片里那么安静的樱花大道。
年复一年去赴一场花事,两地花开并作一处愁,今年的樱花,因为无人,开的格外美。
真的,就让花儿静静的自己开放吧,不要去打扰。
⬆️ 华大樱花和武大樱花,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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